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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海巨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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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八 通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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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洗心情一紧,不想这次来的却是付远,带了一支鸟铳队,一支倭刀队,约二百余人,跨府越界赶来接,见到了陈羽霆有些歉意地道:“陈少爷,我们可来迟了。”
      说着就要逐散那三个岛主,陈羽霆道:“莫赶他们,他们也没怎么着我,让他们走吧。”
      那伙海盗犹在那里叫:“陈大总管,可别忘了你许的诺啊。”
      此处已是松江府与嘉兴府的交界,付远接了陈羽霆后直接送往上海。大明的天下大体上毕竟是太平的,只是三北有胡马冲突,沿海有海贼为患,所以才闹出这点事,这时进入松江府以后,情况便大大不同,自李彦直进驻上海,将水陆兵将部署开来,自金山卫至宝山所,再无海盗敢上岸犯事。
      松江府本以府治所在最是繁华,如今却被上海比下去了:小小一个县城里,不知挤了多少来自三江五湖的豪商巨贾,苏湖宁扬运来的货物堆挤不下,李彦直便在黄埔江入海口划了一片地,让商家自建楼房帐篷藩篱去。陈羽霆低调地进了城,再不惊动任何人,风启见到了他,也不诉别来之情,先拍着额头叫道:“哎哟!羽霆,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累死了。”
      陈羽霆笑了笑:“风老大你大才,是坐镇中枢宰割天下的人,这小县城里的这点小事,能难得倒你?”
      风启也笑,却是苦笑:“别挖苦我了,再说,上海现在可不是个小小县城,大明财货在东南,东南财货在江东,如今江东的财货,可都望着这上海来呢——这还是咱们中华内部的,这海外的货物迟早也得进来在这里交易,那时这里转动的可就不止是大明了,海内海外都绕着这里转。现在大家就等着市舶司的规矩怎么定,好做往后的生意。”
      陈羽霆心想:“大员海峡都还没弄干净呢,佛郎机人和回回人想过来做生意都难,至于日本人,有破山王直在中间捣蛋,这事暂时也难成。”口中却问道:“市舶司的规矩,都督还没定下么?”
      “我和张岳商量过后拟了几条,”风启说:“都督看过之后,拿给外间让几户大商家、大士绅评议去了,看看大家的反应,又说得等你回来,看看需要修改否再作定夺。”
      原来张岳也是做生意的料,又长年在海外行走,定出的那几条自然都是方便于海商,而风启定的几条却都是顾虑着朝廷、士林的反应,两种条款颇有冲突,李彦直看了之后觉得需要修改,就公开了发给松江、苏州、湖州、扬州的二十八位有名望的商人、士绅,征求他们的意见。
      李彦直此举虽不是向全社会各阶层征询此事,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这样一件人人都盯着的事情,征求意见的信件一寄出去,这二十八家士商家里马上就有人上门,或是亲戚,或是同僚,或是年友,或是生意伙伴。这个打听出了一条,那个打听出了一条,不久这草拟细则大部分在东南的商圈传开了。
      陈羽霆想起大员那边的事,想起吴平王牧民的横蛮专断,心想:“他们敢这么横,背后还不是都督撑的腰?在这边却搞集思广益的事情……嗯,是了,他未必真是要集思广益,只是要通过这个手段把自己的政令纲领宣传出去,同时拉拢江东的士商大族。”
      陈羽霆对李彦直的揣测,虽不全中亦不远矣。
      之前李彦直宣谕浙海说自己此来不是像王直宣传的那样,要对东南通番者“斩尽杀绝”,可谁也不肯信他。但发了这二十八封征求意见的书信以后,却迅速就在舆论上造足了势,不半月间就让整个江南地区无论士农工商都知道李都督是要开海了。人人都说,这海禁一开,市舶司总署一设,东南最豪富的生意就再不是扬州的食盐买卖,而必是上海的海外生意了。
      这种舆论由士及商,由陆及海,由市井自发地宣扬传播,渲染细节,很快地浙东的海商也便都信了,再跟着海盗们也开始心动,这可比李彦直发几百道海军都督府衙门的盖印公文还管用。
      大明素有议政的传统,朝廷要开市舶司先向江南士林征求开海的章程,这事很合士林的胃口,可将征询的对象扩大到商人阶层,这可就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了。大明的商人们从来都只是在制度缝隙中游走、行贿、钻营,夹着尾巴做人做事,可从来没想过主持开放海务的最高长官,在制定游戏规则时会来咨询他们的意见。因此江东、淮扬接到征询信件的十四家商家听到消息,拿到信件,个个都受宠若惊,将这件事当做一件大事来对待,同时一改之前对李彦直这个新任都督的猜忌怀疑,有心靠拢过来了。
      陈羽霆听了风启的说明后,道:“我说怎么会这么快就闹得沸沸扬扬,原来如此。”
      风启一笑,说:“本来江南的士绅都紧盯着南京和北京的争斗,但这件事情一传出去,倒有一大半的人都望这边来了。湖州的生丝大户,景德镇的瓷器大户,宜兴的陶行——这些就不用说了,就是湖光的米商、扬州的盐商也都往这边跑。”
      “盐商?”陈羽霆奇道:“米商来这边找生意我理解,可盐商来做什么?他们难道还想把盐卖到日本去不成?”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陈羽霆说了这话以后就自己嘲笑了一下自己,随即便醒悟了过来:“对了,他们来这边是来抢份额!”
      盐商们可不止有盐,他们还有钱!海禁一开,一定会形成相当庞大复杂的利益链条,这中间无处不需要钱,到时候将钱投进其中一个环节,都可能会产生难以估量的回报。
      忽然之间,陈羽霆觉得自己肩头上的担子好沉,甚至比在南大员时沉重得多——淮扬地区和江东地区聚集了大明皇朝各个领域里第一流的人物,无论是读书还是经商,没有超凡的本事在这里别想出头。这样一个群体,可比南大员那些淳朴老实的乡民渔民难应付多了。可要是搞定了这群人,所造成的影响力也非在大员的兢业努力所能比拟。
      “快去见见都督吧,陈大总管。”风启调笑一般叫了他一声:“你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了啊。人人都想知道你和都督会制定出怎么样的一些章程来。”
      风启这“炙手可热”四字评价得一点也不夸张,陈羽霆在南大员忙碌了那么些年,在当地也算有了相当高的名望,可放在两京地区,谁知道大员“里长”是谁啊?谁会去关注一个远在边疆的“陈里长”呢?可这下就不同了,李彦直“或许会”点他来总管市舶司事务的消息一传出,他可比新任的应天巡抚还引人瞩目!
      若是换了个人,哪怕是蒋逸凡,这会也难免要有些飘飘然起来,说不定就要摆几个宴席,在众盐商、士绅面前威风威风,陈羽霆却揣着,在去见李彦直的路上,他心里只是琢磨着:“都督做事素来环环相扣,他造势把我抬得这么高,抬的不是我,而是市舶司总管这个职位,但抬这个职位为的又不是这个职位,而是要借此把开海的气氛渲染开来。而他渲染这等气氛,又一定与大员海峡的战局有关。”
      陈羽霆进上海的这天,李彦直正在长江入海口检阅水师,陈羽霆出没风波里多年了,十分伶俐地跳上了船,开向主舰徽碧落,李彦直在船头望见了他,特派了李义久来接。陈羽霆上船时细心留意,见李彦直左侧随侍着一帮文官,右侧站立着一群武将,他本人的容貌虽没什么改变,但身上却自然而然地出来一股睥睨东海的气势。陈羽霆却将腰挺了一挺,走了过去。
      这时检阅水师的行动已接近尾声,李彦直见到了他,且招呼他近前,等到检阅结束,才挽了他的手往船舱里走,一边走一边笑道:“羽霆啊,这一路收获不少吧?”
      “见识了很多变化,也想通了很多事情,算是不少吧。”
      李彦直听了为之停步,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几眼,才又指着他对诸文官武将笑道:“大伙儿看看,我选的这位即将上任的大总管,有够迂腐吧?我问他有什么收获,说的是钱银上的事情,他却跟我讲变化、见识什么的,可怜了那批一路追着你要孝敬的缙绅、商家,把功夫都白做了。”
      多官诸将一听都跟着笑:“陈大总管是直了点。”
      李彦直却忽然把笑容敛了,道:“可也只有他一个,我才放心把市舶司总署托付。”
      多官诸将一听忙跟着收笑容,都道:“这是都督用人有方。”
      陈羽霆见李彦直一笑,周围所有人都跟着笑,李彦直脸色一整,周围所有人就都肃容,心中对这气氛有些不喜欢,李彦直却已拉了他的手,只带他一个人,走进了主舱。
      舱内有个青年官员正在看松江府的山形地貌图,见到他二人进来,起身迎接,李彦直挥了挥手说:“以后只咱们三个时,不用客气。”随即想起他二人尚不认识,就给那青年官员介绍了陈羽霆,那青年官员亦听说了陈羽霆在海外开埠的功绩,心中佩服,说道:“原来这位就是都督常称道的羽霆兄,久仰久仰。”他不随众人叫大总管而叫羽霆兄,虽是第一次见面,亦使人不觉唐突。陈羽霆连忙还礼。
      李彦直笑了笑说:“以后你们俩共事的时候多了,不用这么拘束。”又给陈羽霆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同科进士,张居正。”陈羽霆对张居正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礼貌性地也说了几句久仰。
      原来上海作为市舶司总署所在地,当初廷议的时候是默许了由李彦直总掌军政大权,军事方面是由他直接掌管宝山所,行政方面则许上海县治内的行政事务可以配合李彦直平灭海盗的需要来调整,而上海的知县也由李彦直推荐。
      李彦直看着眼下的局势,南北两个朝廷正吵得厉害,谁也顾不得管他,便打算放开手了干,把这上海县当做一个特区来搞,而这个特区除了军务之外,尚有商务、民政两大重任需要处理。商务上自是由市舶司管理,民政则归知县。
      明朝的国策是重农而贬商,新设的这市舶司总管虽是个极肥的缺,但不入官流正品,以往皇帝对市舶司的管理多是委托太监监临,如今皇帝没实权,权在李彦直手中,他不愿让太监来搅局,要朝廷委派个能臣下来嘛,朝中深通海外事务的人几乎没有,而且能力名望俱佳的官员拉不下这脸,要朝廷委派个低级官僚来,李彦直又看不上,最后便让陈羽霆来担任这市舶司大总管一职,就身份上来说,陈羽霆做了这大总管身份上也仍是他的幕僚。
      可是市舶司可以让“幕僚”来管,知县可不行,所以李彦直还在海州时就要求北京方面派遣一个能配合他的新人选来接任知县,徐阶选来选去,就把张居正选了出来。张居正本是翰林,在拥立一事上又立了功,让他来上海做知县那实在是委屈了他,可张居正却高高兴兴地就下来了,一些鼠目寸光者不免背后议论,说“张太岳贪钱”!认为他是冲着钱来了。甚至就是李春芳这样的同年好友也对张居正南下感到不以为然,只有李彦直见他态度积极,心中连连暗赞他果然大有眼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